肖书亭随外甥女程玲儿回到家中。

肖书亭是法院一个小小的文职官员，有份微薄的收入，在西洪洞后巷租了个小院子，鳏居一人，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些，但也勉强可以凑合下去。

他这人思想极为保守，为人处事谨小慎微，凡事应酬从不靠前，更不敢学习人家溜须拍马，生怕做错事说错话导致自己丢了饭碗。

他在单位工作了二三十年，职位越做越低，从检察官的秘书降成了档案室管理员。父母病逝后，家里唯一的亲人就只剩下妹妹了。妹妹与他性格迥异，生的貌美，年轻时喜欢学人家有钱的阔小姐的穿着打扮，她的一件裙子往往花费不菲，每次肖书亭想要劝阻时，妹妹便哭诉起兄妹两人相依为命，自己没有旁人可以依靠了，做兄长的听到这样的话，就不再忍心阻止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她掏空父母留下的一点积蓄。

在她将家里的积蓄几乎挥霍一空时，又不顾肖书亭的反对，嫁给了当地银行的程经理当姨太太，当了几年的程太太，愈发地习惯了过好日子。

十年前，他的妹夫犯事被抓走，至今音讯全无，程家被警察搜刮一空，家道中落，几房太太各奔回了娘家。妹妹就带着四岁的小外甥女投靠到他这里。

起初，妹妹通过变卖些金银首饰贴家用，待首饰与好衣服都典当干净了，一家四口指着肖书亭的工资生活，难以为继。

虽然极不情愿，再加上年纪大了，经历过世事变迁，妹妹也学得了些沉稳，知道踏实地过日子，学起人家染布，再由肖书亭在周休日的时候出去跑腿兜售，贴补些家用。

但是像替人家洗衣服或出去给人家当帮佣这类事，她是断然不肯去做的。

原本内向怕人的肖书亭，无奈地当起了游击商人。

“你怎么能叫玲儿去茶楼那种人多嘴杂的地方寻我，她这样抛头露面，成何体统。到底是怎样的急事找我回来。”肖书亭说罢，把怀里抱着的青花布轻轻地放在桌上。

“大哥，房东可又来催房租了，说是明日再不交，就让我们搬出去呀，你可有办法？”这位昔日的程太太撩开帘子，从里屋走出来。

程太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，穿着一身青花布的长裙，头发高高地盘起，瓜子脸上不施粉黛也自有风情，唯独一双手因为常年染布，变得十分的粗糙。

“哎，今日，还不曾有生意，我下午再去那茶楼看看罢，房东那里当真是不能再宽限两日了吗？”

“看那老婆子的嘴脸，怕是不能了。”

“你不要这样说人家。”

“哼，你是没看到她今日那副样子罢了。若是大哥你下午还没有生意可怎么办呢？”

“我多跑跑......总会有法子的......”

“要我说，去玲儿的学校把学费要出来吧，年前不是交了两学期的学费，十几块呢，把第二个学期的学费要回来，交房租可就够了。”

“这......不是个法子......不成。”

“总不能去睡大街吧。”程太太烦心地瞥了玲儿一眼，玲儿一回家就跑到灶台边上做功课，程太太看到女儿那窝在凳子上的背影，不觉得心疼，只是觉得心烦，皱起眉头，扭身回里屋了。

程玲儿最怕妈妈提学费，妈妈时常念叨着她的学费太贵了，玲儿觉得家里处境艰难，自己是造成这一切困境的元凶。

但是她又不想辍学，学校里辍学的女同学嫁给了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男人，在街上碰见时，对方已经不再是印象里活泼的十四岁少女模样，双目失神，愁容倦怠，身形枯槁，拐着一口筐，拖着步子如枯萎的落叶在菜市场里游荡。

程玲儿总觉得，如果自己辍学了，妈妈会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嫁出去，也许对方会是个比舅舅更老的男人，一股凌冽的恶寒从她的脊柱爬上来，刺得她头皮发麻。

她想开口求舅舅千万不要让自己辍学，却张不开口，背对着舅舅，眼泪成串儿地滑落脸颊，顺着胳膊滚到课本上，打湿了自己的笔记，无声的哭泣，小小的心过早地体会到了无奈的滋味。

随后王师傅的登门，将程玲儿从担忧中解救出来。

王师傅带来了那位“菩萨心肠的赵姑娘”愿意资助程玲儿上学的好消息。

“王师傅，这位赵姑娘我们并不认识，不知她家里是作什么的，为何愿意资助我家外甥女呀？”肖书亭疑惑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落到他们一家人头上。

王师傅描述了在茶楼与赵姑娘的相遇过程。

“赵姑娘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，认识好多大官，什么慈善家也是有的，人家有钱的很，发发善心，手指缝里漏点钱出来，都够我们这样的人家吃好久啦。诺，这是她给我的赏钱，头发还没做，钱就先给我了。”王师傅从怀里掏出从赵姑娘那里接到的钞票给肖书亭看了一眼，又赶忙塞回去，不时地隔着衣服摸两下。

“这么说来......倒是我们玲儿有福气......可是......”

“哪里有什么可是，人家阔小姐给钱，咱们还不要吗。”程太太在里屋听罢走出来说道。

“可是......我们与人家素未谋面，怎好接受人家这样大的恩惠，况且......”

王师傅知道肖书亭是不放心外甥女到陌生人家去，便说道：“肖先生你放心，明儿我和玲儿一起去，一定不会让玲儿离开我的视线，玲儿这样聪明，功课这样好，如果能得到机会，有贵人相助，以后肯定了不得呀！玲儿，你可愿意明天跟王叔叔去那赵小姐家里？”

王师傅转过身来望向灶台边上窝在小凳子上的玲儿。

玲儿一直聚精会神地留意着大人们的谈话，早擦干了眼泪，转过头来望着舅舅，目光闪烁，急切地盼望着舅舅首肯。

“玲儿，你尽管跟着去，明儿，收拾的干净些。”程太太替自己女儿做了主。

肖书亭看着桌上的青花布，叹了口气，说道：“眼下的确没有其他法子了。”

“嗯，我知道的阿妈。”

程玲儿心中想着，明日见到那位“赵姑娘”自己该说些什么呢？